加餐来个荷包蛋

咸鱼一条,叁鸽一只

渔家傲(三)

  七月芙蓉生翠水


    年逾古稀的老人说见过一个活了千年的人,那时街坊邻里正在树荫底下喝茶摆龙门阵。都江堰的隆隆水声盖过了老人的声音,慢慢模糊……


   就在老人以为这个话题就此完结时,一小丫头的胖手伸向老人的茶点,摸到一颗枣儿小手缩回去问这是真的吗。老人认出这调皮的丫头是附近人家的,怜爱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告诉她这是真的。年迈的声音回溯而去,带着时代的厚重感讲述一个属于那一代人的晦涩的故事。


   时逢新中国成立,各地逐步安定下来。老人当年是解放军里头众多小伙子中的一个,那时各地忙着抢修老建筑,其中包括对都江堰的保护。年轻小伙儿初次看见这座水坝时并不觉得有多少新奇,唯一不同的便是造型了。他们的队长这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自豪的口吻告诉他:“自从李冰任蜀郡守,完成这项工程后沿用至今。算算年头,有两千多年的岁月了。”小伙看着眼前的水利工程,使两股水流驱向两边,水声隆隆承载的是上千年积蓄的力量,能经久不衰是一大奇迹。小伙好奇队长为何会对这工程如此了解,正想询问时队长先他一步开口,“我是本地人。”一句地道的方言,小伙问能不能再给他多讲点有关这座水利工程的事,队长答应了,不过得把当前的任务做完再说。


   随着一伙人下水清出淤泥,小伙雀跃着期待着。一天的工作下来,许多人沾床就睡,鼾声一阵赛过一阵。小伙却没有,搬来一条小板凳坐在岸旁,呆呆地对着眼前的漆黑发愣,耳畔有水浪声,沉沉的,奔腾万里不停歇。


   “还不睡?”被打破的沉思让小伙扭头看,是队长,手上也拎了一条小板凳。坐下后队长从裤兜里熟练地掏出烟点上,问小伙也来一根,小伙有些迟疑还是接过了,点上学着队长的样子吧咂吧咂两下,有模有样。只是没多久便被呛着连声咳嗽,队长笑着说他毛头一个瞎学别人,小伙算是知道香烟的味道了,敢情下次肯定不再抽了。与其抽这金贵玩意儿不如拿去换些米,当然小伙这也是第一次看见香烟,他不知道队长是从哪里搞来的,也不好瞎说上面有民国的年代。他看着队长两只指头夹住烟,火光闪烁着。


   深淘滩,低作堰;遇弯截角,逢正抽心。


   队长说这是李冰留下的治水三字经和八字真言,也是他们工作中要遵循的治水原则,前人留下的东西之所以能留下来,是经历过实践得到的。试想当年跟随李冰一同进入这片平原修筑水坝的工人们,可曾想过这座水利工程能跨越千年光阴,至今仍灌溉这一方平原,滋养着一方百姓。那些曾经活生生,真实存在过的人,又有几人能说出他们的名字?也许不经意的一瞥在某个石碑上看见的名字却再也想不出他们真实的模样,能记住他们本身的,是随他们共生共死的这座水利工程。如果说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工人,那也过于不公平,因为在谁眼中看过去他们都是一群了不起的人。


   所以他们存在于奔流不息的水流中,活在代代人的记忆中不老不灭。说李冰是活了千年的人也不足为奇,这片土地上的人从这座工程坐落于此,改变了水土时,就流传着李冰的故事了。至今,不曾忘却。


   当一段历史帷幕落下时,手中烟早已熄灭,依旧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嗅到风中飘来的烟草味。


   夫妇俩找到小丫头时,发现邻里老人正抱着女娃娃在讲着故事,而小丫头早已甜甜入睡。夫妇轻轻抱起丫头向老人道歉,老人怅然若失摆晃着手说不要紧。目送那一家子走远了,老人再一次陷入沉思,他的故事还没结束……


   他问过队长为什么来参军,队长说自己本来就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这点和他一样。而且这里是队长的老家,所以替家乡出点力也是应该的。小伙说自己希望参军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也希望能让家里觉得有个参军的儿子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他没想过会来这里修水坝,满腔热血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队长说能近距离接触文物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这里山好水美人更美,待多久都不会腻味。


   临走的前几天罕见的落了大雨,平日波澜不掀的河水却卷起叠叠浪层,拍打得两岸护栏摇摇晃晃。乌云倾轧厚重得喘不过气来,隐隐约约让人倍感不安。偶尔闪电掠过,雷声更加剧恐慌感。就在小伙忙着疏散附近居民是,桥边沿的小孩子不幸掉入浪中。水浪急流,小小的身影很快被淹没……


   扑通——


   不见队长的人影,小伙立马随着水流方向寻找两人的踪迹。大雨滂沱,闪电劈下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自然本是客观存在,人为却总用有情或无情来形容一切法则。他想,这场雨太残酷,太无情了。他在雨中奔跑着,雨滴子砸得他生疼,同时也冰冷得让他战栗哆嗦。他听不见了雨声和雷声了,只有自己不断喘气,甚至一度忘了呼吸。他看见了,队长挣扎着连同那个孩子一起。当他确实攥紧那份温暖时,随后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和敬佩感。他敬佩那座水坝竟能在灾难中存活下来,不损不坏。他们是渺小的,可他们留下的东西是伟大的。太伟大了反而显得自身的存在太过缥缈,这一生都算不上什么。连同这自然一起,与世长存。他为自己轻易评价自然的行为而感到自卑。


   几十天后,上头的人给队长家里头做了些补贴,小伙主动要求帮忙。在去队长家的一路上他朦朦胧胧,周身充满了不实感。在他从一片消毒水的味道中醒来后,他意识到自己抓住的那份温暖是那个孩子的,没有第二个人的。


   站在队长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姑娘脸色稍显憔悴。寒暄几句,一番客套话后是沉默。小伙面带尴尬地将包里头的信封放在桌上,深深一鞠躬便离开了。队长那年正值二八年华,去得那么早。


   之后,小伙服完兵役选择了定居在异地,这片土地。将最好的年岁延续给不息河川,长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未曾变化。而他从年轻小伙渐渐走向迟暮老人。老人回忆起这事,总会去李冰庙逛一逛,添把香油钱,上一炷香,听庙里人说起关于李冰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久而久之,让他有种李冰还活着的错觉,李冰孤独地端坐在江水中央,仍在指挥工人们开河道筑这座工程。


   “……李冰任蜀郡守,完成这项工程后沿用至今。算算年头……”


   ——!


   年华不管人将老,可有人偏偏背了这年华,逆行而走。背着不长不短的几十年承载了上千年仍然与世长终。老人又一次感受到了和那时一样的自卑。太过短暂的人生,太过渺小的自己。
老人看见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饱含沧桑却依旧通透的一双眼。与昔日旧友如出一辙,似乎嗅到了烟草味。


   他迈出颤巍巍地步伐,伸出枯木枝一般干涸的双手,嘴巴大张想要呼喊什么,但眼眶干涩什么也流不出来。


   您还活着…吗?队长….


   他早已不是少年,步伐好似生锈机器正在发出崩坏腐朽的声音,即使精神上的勇气使他迈出第一步,但那一步他却没有重量踩上去,太轻了。很快就会被后来者居上,被渐渐覆盖。那些能留住脚印的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功绩或使命,他不向往这些。他的目光很浅,只想着怎么活着就好了,更别说他垂垂老矣,而他的队长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老人家,抱歉。您认错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认错人呢?那就是您啊,无声活着的您啊,队长……


   泡在茶铺的人早已摆起龙门阵,说有人见过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人。那人是谁?他们说是李冰,也有人说是一个无名小卒。究竟何为真相,已无从知晓。


   我自是,无名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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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蓉表示在下游捞到了川【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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